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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龄领着瑟瑟一路往瀛台外的翔鸾阁而去,阿瑟已急得脚下不稳,她还从未似今日一般有失从容。她将手中一封信攥得极紧,手心里的汗已将信纸打湿,她怕丢了手中的信,她怕自己对不住她。
“五姑娘!你说端方大人在哪儿!”阿瑟急得心如火烧,她知道自己再慢一步可能就再见不到她。容龄也一路小跑,她领着阿瑟过浮桥,回头道,“我一早和端方大人约好了,他说会在翔鸾阁外等我们!”
翔鸾阁外的侍卫今日却反常地拦下容龄,恶狠狠道,“五姑娘,对不住了!今日起你不能再自由出入瀛台!”容龄心中一颤,今日之事攸关,必不能被阻拦在这里,她凛声质问道,“为什么!皇太后懿旨,我可以自由出入瀛台不受阻拦,难道你们想抗旨吗?”
领头侍卫冷笑,“五姑娘,您所听到的‘懿旨’皆是假的,从前我们也是被那三格格骗了,谁能想到她有熊心豹子胆敢假传皇太后口谕?往后她也活不成了!皇太后说了,从今后您与旁人无异,不能再随意出入。”
阿瑟与容龄听罢,心中皆倾时震动,原来从前让容龄随意出入瀛台的“懿旨”是载潋假传的…
她疯了,她真的疯了…阿瑟悲恸地在心中苦想,她一定是以为他是爱容龄的,所以为了能让心爱的人见到“心上人”,她连假传懿旨都敢做!她连性命也不在乎了。
阿瑟与容龄被阻在翔鸾阁外束手无策,一直候在翔鸾阁内的端方却闻声从里面急匆匆跑来,他见阿瑟与容龄受阻,急忙对门外侍卫道,“她们是同我一起来的,皇太后金口玉言,曾亲口说过‘凡两宫传见载泽端方等出洋各大臣,拒拦阻隔者当论罪处之’,你们难道还敢拦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没想到端方会来为她们说话。他们一面深知端方是出洋考察大臣,每日奏对往来,是如今两宫面前的“红人”;而一面又知,太后不想让与洋人熟识的容龄接触皇帝。
众人正争执不下,适时载湉却在团团簇拥下回到了瀛台。他行至翔鸾阁外,见外头人影攒动,只站定在远处,侍卫们瞧见便跪了一地,皆叩首道,“奴才等叩见万岁爷。”
载湉没有叫他们起,他向前走了几步,转头看见容龄,也看见端方,还看见一个相貌极其眼熟的女子,似是在哪里见过。
“民女参见万岁爷!民女有话要对您说,务必在今日,一定要对您说清!容您宽恕民女唐突冒犯之大罪!”载湉看见那眼熟的女子在自己面前陡然跪倒,却猛然想起她是谁,甲午年时曾在养心殿见过匆匆一面。他疾走了两步扶她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刘步蟾的女儿?”
阿瑟站起身来,泪水不禁溢至眼眶,为了皇帝还记得自己以身殉国的父亲。
“是!民女正是。”瑟瑟定定答话,载湉见她眼中似有泪水,竟忽想起多年以前,是载潋带着刘步蟾的女儿来见了自己,是载潋…他心中隐隐不安,她今日来会不会与载潋有关?思及载潋,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心乱如麻和慌乱无措。
载湉立时挥开门外侍卫,令阿瑟等人同自己进去回话。阿瑟心急如焚,她知道自己每耽搁一秒,就多一分可能要酿成遗憾和悲剧。她怕外头侍卫们听见,便跟着皇帝一路入内,不及到涵元殿殿内,她只过了涵元门,站在景星殿外便跪倒叩头道,“万岁爷!民女今日冒死前来,是求您去瞧一瞧三格格吧,她!…”
阿瑟话至此处却突然哽住,她感觉喉咙剧痛,说不出后半句话来。她爬伏在地上努力控制自己汹涌崩溃的情绪,她终于要抑制不住了。
载湉闻声转身,听见她提起载潋,他再也不能冷静自持,似将世上一切皆忘了,唯她一人与自己有关。他拉起阿瑟,疯狂追问道,“她…她,她怎么了!”
载湉看见阿瑟满面的泪水,心中的防线也一点一点崩溃,难道她…不,不会的,不可能!今日才见了她,她说她回去躺一躺就会好了,她说她会来!
容龄看到载湉在不自觉地颤抖,生怕他无法接受,忙上去扶稳他。阿瑟颤抖地擦了擦泪,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她忍住心如刀割的痛,横了心道,“万岁爷,求您去见一见三格格吧,她不好了,恐怕就在今日了。”
载湉怔在原地,他的目光开始涣散,他不相信,刹那间竟开始胡言乱语,“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你是胡说的,对不对,你是胡说的!不可能!”
载湉的身子前倾,忽然头重脚轻地狠狠摔倒在地,他猛烈咳出几声,一抹鲜血在地上晕开一片。容龄与端方皆吓坏了,他二人将载湉扶起,缓和了语气道,“万岁爷,奴才们不敢欺君,瑟瑟姑娘说的是真的…”
“万岁爷!民女知道,您一直以来憎恶三格格,以为是她出卖维新志士,变阵倒戈致使他们人头落地!可今日,民女想要明明白白告诉您,三格格从未出卖过挚友!民女手中有梁启超近年来与三格格的往来书信为证!”瑟瑟必须在此刻将话说清,她不能看着载潋至死还在蒙冤,她将手中的信笺呈给载湉,“这封信是三格格私藏之物,民女自知君子非礼勿视,可为了三格格清白,民女私拿了三格格的信,愿做一次小人!俟后责罚,民女愿一人承担!”
载湉接过瑟瑟手中信,只见信封已褶皱不堪,信封上写有“三格格惠鉴”几字,显见是梁启超的亲笔手迹,他抽出信纸,信笺已经泛黄,墨香却犹在:
“谨启三格格,正月廿二日卓如再拜于三格格懿前,见字如晤。
自浏阳会馆一别,七年有余。卓如远在海外,别于故土,每每梦回,总忆三格格戊戌年间为我同党挚友奔走联络、铤而走险,千钧一发之际独自入颐和园危险之境,置一己生死于度外之旧事。
卓如自知三格格生长于宫府宗室之内,不能自由出走海外,不能轻易舍弃一切,而当年孤注一掷加以利用,卓如终年悔恨。
三格格临于危难,未曾苟免,愚心深所钦佩。格格为皇上与吾党人至诚忠爱之意,深所洞悉,了然于胸,未敢忘怀片刻。
数年以来,未通消息,天涯遥阔,然存知己,亦若比邻。卓如唯牵挂格格近况,不知身体安否无恙。且望格格顾自珍重,以抵心中多年以来深所愧疚。待卓如重归故里,相聚未晚。
即颂安绥,三格格惠鉴。
光绪三十一年正月廿二卓如”
载湉怔怔地看着信,已接近全部真相的他心若巨大的空洞,“当年加以利用,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颤抖地发问。
“万岁爷!奴才一直以来有一桩心事,当年奴才奉旨出洋考察各国政治,行至日本神户,奴才曾私下与梁启超会面,他向奴才问起三格格近况,言语间无不尽显牵挂与愧疚之意,他说当年三格格之所以会在政变前夜进入颐和园,皆是受维新党人所托的缘故,三格格是为了与谭嗣同围园计划里应外合,未曾料想袁世凯临阵倒戈,向荣禄告密,才酿悲剧!梁启超一直为此事心怀愧疚,若非他恳求三格格进入颐和园,也不会有后来世人对三格格的种种误解与揣测!”端方也在此刻开口说出了真相,他说至动情处也落了几滴泪,“梁启超告诉奴才,纵是在政变发生后,三格格还曾冒死前往浏阳会馆,劝谭嗣同随康梁二人离开,前往日本避祸!若三格格当真倒戈背叛维新党人与皇上,又怎会冒死行如此凶险之事呢!皇上!”
“奴才归国后,曾亲自去见过三格格,她亲口告诉奴才,她之所以不愿说出真相,只因怕再揭开戊戌年的伤疤,令皇上再陷险境!她不愿皇上再为难…”端方说到伤心处,哭得声音哽咽,他跪倒在载湉面前,叩头道,“皇上!三格格对皇上至诚至爱之心,令奴才也不禁落泪!只可怜外人皆以为三格格是苟且偷生、忘恩负义之辈!焉有人能见其真心!”
载湉听罢端方的话,只剩怔怔地看着信,泪水将信纸打湿打破。这些年来对载潋所有的憎恨与误解,对她所有的折磨与故意漠视,在此刻都如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在了自己的心上。
“皇上!”阿瑟也开口道,“当年三格格表面上与醇亲王决裂,其实是因为三格格自戊戌祸变后一直假意依附太后,她暗中处处为您做事,保护珍贵妃,甚至与洋人联络,全是为了您…可庚子年时,太后要处死珍贵妃,三格格以命阻拦,太后看穿了格格的真心,所以格格才借太后为王爷赐婚一事与王爷决裂,只为了‘名正言顺’地离开家人,才好不牵累家人,不受太后报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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