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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晚膳时分,九娘与一众优婆夷等一起吃着素斋,忽地瞥见徐*款款入内,眼圈仍是微微泛红。魏九娘对她十分怜惜,心中亦生出了百般疑问来——她在这定慧禅林里待了五六日了,旁的贵女没有挑这个时候来的,魏九娘实在是百无聊赖,连个说话的人也无,所以这心思才如此活泛,想东想西,就没个停的时候。
再等到晚膳过后,众人各自回了院落歇下,魏九娘便主动去找了徐*,想与她说说话儿。九娘叩了叩门,不多时便听得徐*应答了一声,那声音听着仿佛无事,又好似带着一丝哽咽,引得九娘心上一紧,待入得门后,立时扶着她的胳膊,睁着双澄净美眸,关切道:“好姐姐,你遇上了甚难事?儿若是能帮上一帮,必不会推辞了去。”
*听后,却只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但迎她入内,并着手收拾着桌上那摊开着的书册。九娘眼神一扫,见那话本儿正是薛微之的《痴娇丽》,想了想,便笑道:“那《痴娇丽》的结局,确实有些不甚如意,但阿姐也无需太过伤心,反正不过是书里面的人物,合上书,闭上眼,想个团圆收尾,也能称心如意。只要人物没死,就还有重聚的可能,便是死了,那也能在阴间凑成一段佳话不是?”
*柔声笑道:“九娘倒有高兴的法子,端是个乐天的人儿。”说到此处,她低低一叹,道:“我之所以伤怀,为的确是这话本,但也不全是为了这话本。”说着说着,她泪儿又掉了下来,九娘一惊,连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拭,又听得*泣道:
“外头的流言,约莫也传入过九娘耳中罢?”
魏染儿犹疑了下,小声道:“确是听过一些。”
徐*假意苦笑了下,目中一丝生气也无,沉沉叹道:“儿心里有郎君,郎君心里,也惦念着儿。可是相亲,却未必就能相守,便是能,也是好事多磨难,要等上好一会儿。”说着,她擦了擦泪,笑道:“九娘来了许久,还不曾给娘子看茶,还请娘子莫要怪罪。”
魏九娘只一笑,便被她按着,在那书桌前面坐了下来。徐*亲自去给她倒茶,而这魏九娘借着灼灼烛焰,一双澄亮的美目,望向了那半摊开的书册。她本是信手一翻,暗叹这薛微之果然颇有文采,不曾想却忽地发现有好几页的右下角处的字都被圈了出来。
魏九娘眉心一跳,又将这只有十页的薄册从第一页开始翻起,便见那每一页的右下角的字连起来,竟是一句话,却是——痴娇丽即是徐氏*也。九娘大愕,眨了两下眼,又翻了一遍,却见这书册果然暗中藏字,每个字都嵌得恰到好处,连起来确是那句话无误。
再忆起徐*方才的话,和与她相关的那些流言,魏九娘匆匆合上书册,魂不守舍地与徐*说了几句话儿后,便推说要走。跨出门槛之前,这小娘子咬了咬唇,忽地回头道:“有情人必会终成眷属,娘子便不要难过了。”说罢,快步离去。
徐*只摇头一笑,心中道:那薛微之先前在公主宴席之上,跟她说甚字里行间都是情意,她只以为是句虚伪之言,谁知后来再与他缱绻之时,那薛郎君吸了阿芙蓉膏,得意忘形,便将这《痴娇丽》中的隐秘之处告知了她。徐*听后,对他更是记恨——他这倒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全然不顾她的名分!
魏九娘是个纯稚天真的姑娘,徐*也不愿直接告诉她那薛微之何等虚伪,便借了这么个由头,也能让那魏九娘好受些,不至于太过气恼。恰如她所愿,魏九娘对薛微之虽有些仰慕与憧憬,但也称不上有什么感情,知道徐*和薛微之的事儿后,为难之余,更愿意成全他们,由此打定了主意,等静修结束后,便与爹爹说明——这个薛微之,还是不嫁的好!
徐*打破了薛微之的美梦,实在是称心如意。她在这定慧禅林里舒舒服服地休息了几天后,又回了京郊家中,与父母团圆一番,日子过得甚是高兴,而就在这些日子里,阮二娘却颇有些不大自在,不为别的,还是因徐子期那副暧昧态度。
流珠两世为人,若是听不出徐子期那话里头的意思,她这两世也就算白活了。说甚相怜相惜……古人表白胸襟,自不会像现代人那样,直接说什么喜欢和爱,像“怜惜”“倚仗于我”已经算是说得十分明白了,再过一分,则会显得太过唐突。
因而清明这两日,流珠每天都暗自心惊,只盼着能避开徐子期,或是能掐断他那不该有的心思,可惜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若是太过生分,被那怀有二心的奴仆看出端倪来,指不定又要生事。而这青年眼力何等锐利,自然瞧出了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但他却只面上带笑,行止间一如往日,没有刻意亲近,但也没让她如愿避开。
譬如晨起吃饭,流珠想让如意隔在两人中间,徐子期偏找个由头,和徐如意换了位置。春寒尚还料峭,他的领口却微微敞开,结实的胸肌袒露大半,因沾着汗水,而愈显光泽油亮,实在令流珠不好意思抬眼去看,更不好意思提醒他注意。
再譬如驱车踏青时,车厢虽算不得狭窄,但挤了大大小小四五个人后,距离难免挨得极近。瑞安犯了困后,徐子期少见地把他抱到怀中,也因此而坐到了流珠身侧。两人身子相接,衣衫摩擦,流珠但觉得自己的发丝都触着了他那俊脸,心里头好不尴尬,可又不能因此判定这徐子期是有意为之。
而最窘迫的时候,还是在徐道甫的坟前。
☆、53|48.01
潮来溅雪欲浮天(一)
肃霜靡衰草,骤雨洗寒空。清明的第三日假,流珠带着几个孩子前去徐道甫坟前祭扫,可谁知车行半道,毫无征兆地,忽地来了场骤雨,天气遽然转冷。瑞安及如意都穿着春日里的薄衣,刚一下车,便都被那股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流珠看着,觉得十分心疼,便摸着两个小脑袋,让他们微微靠拢过来,而徐子期见了,则温声道:“你们冻成这副可怜样,爹和翁婆在九泉下见了,也必会心疼。待会儿祭扫时,你们叩头行礼便是,至于摆放酒食、培土插柳和洒纸钱,我和二娘来就行,你们便回车里头歇着罢。”
长兄如父,徐子期这般说了,瑞安和如意只点点头,按他吩咐的做。流珠心里却是一个咯噔,蹙了蹙眉,想要推说自己也觉得冷,但又觉得只留徐子期一个人在此,实在不好,只能硬着头皮,自车上拿了食盒和柳枝、纸钱等物出来,跟着几人往那坟前走去。
徐子期见她拿着许多物件,便伸出了手,也不说话。流珠看着那大手,也不曾抬眼,生怕与他再对上眼神,径自将最沉的食盒交与他手间。
两人各手拉一个孩子,默然无语,终于到了那坟前。徐子期先俯着身子,将酒食果品一件一件摆上,随即令瑞安及如意先行祭拜。
瑞安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都是让徐道甫放心,自己定会有所成就,说到最后,再忆起生父在火中紧紧护着自己的模样,瑞安不由得落下了泪,嘴唇发颤,却又不愿大哭,只匆匆擦了擦,便轮到了如意。如意话倒没说很多,只祝了一番徐道甫,希望他在阴间钱够花,宅子够大,磕了个头,便起了身。
两人再在徐道甫父母坟前祭拜罢了,徐子期让两人回了车架,流珠见两个小家伙小跑着,由马夫抱上了车,心上微微一滞,眉眼间实在有些僵硬。徐子期看在眼中,翘了翘唇角,出声道:“来,二娘,与我一同,给爹插柳,压纸钱罢。”
流珠点了点头,抿着朱唇,轻轻拈起裙儿,徐徐弯下腰身,将那新近折下的,青绿色的柳条儿插在了坟上,徐子期淡淡瞥了她一眼,又将刚在车上给如意编着玩的柳圈摆了上去。流珠皱了皱眉,暗自道:他徐老三生前被带的绿帽儿还少吗,你倒好,还给他坟前搁绿柳帽儿。
她腹诽着,又见这青年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随即半盘着腿,坐在坟前,望着那墓碑,竟微微勾唇,凛声道:“卧龙跃马也好,莺儿燕子也罢,最后都付做黄土一抔。足可见得,人生苦短,还需得及时行乐,活得就是个畅快,管他旁的许多,都不必理睬。二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流珠微怔,扯唇一笑,轻声道:“也不是谁人都能像小将军这般洒脱。若是全然不顾,便会有别的辛苦,命说不定,也会短些。”
徐子期拿着酒囊,饮了口酒,随即又将那囊袋投入流珠怀里,一双眼儿直直地凝视着她,道:“二娘也喝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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