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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点你?”萧少卿扬眉,摇了摇酒盏,道,“可别折煞他了。”
郗彦轻笑不言,手指微动,将案侧密函推至他面前。萧少卿放下酒盏,翻开阅罢,半晌无声。
“拓拔轩的胜报终于抵达洛都,姚融之败本指日可待,可洛都朝廷却称此前姚融已递上再度臣服司马氏的降书……倒是将鲜卑又逼入一个尴尬境地了,”萧少卿低低言道,连叹数声,似满满的无奈,“如今北帝令尚回洛都述职,沿途遍布雍州府兵,与当年召回独孤伯父的手段还真是如出一辙。”
他冷冷一笑,扬手将密函送入烛火间燃尽,看着坠落残烬中袅然不绝的黑烟,若有所思:“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此局已死,尚也再无顾忌了。”
郗彦默默喝酒,一时不语。萧少卿蓦然也想起什么,面色一白,手指顷刻冰凉。“只是阿姐还在北朝。”他低声苦笑,五指狠握住酒盏,清透的目色霎那沉落,心中瞬时是冰火双重煎熬――却不曾想,原来整个局中,将来要夹在两边最过为难的,竟是自己。
郗彦看着他褪尽颜色的面庞,轻叹道:“这正是我担心的。若连你都这般难忍明妤公主日后困局,那以湘东王爱女心切,怕绝不会坐看司马氏就此倾覆。而朝中沈太后――”
他止住言词,顿了良久,才缓缓道:“如北朝真的乱起来,只要鲜卑一旦占据上风,司马豫定会求援邺都,东朝怕难逃其间纠葛。”他低眸,唇边轻扬,笑意却不知是苦涩还是庆幸,“若非我命不久矣,将来怕势必要与自家兄弟沙场相见……”
“哪个兄弟?”萧少卿忽问道,声音淡凉,抬眸望着面前的人。
郗彦怔了怔,与他对望一刻,移开目光。
室中静默,而后再无人出声,一杯杯酒水无声入口,灼烧咽喉,攫住心脏,沉懑胸前生出令人窒息的难耐――事情发展至此,皆非二人所愿,也才发现,原来天下所趋、大道所往,远非人力可驭。杌陧生平,孰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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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安置好丑奴的住处,迟空暂随萧少卿至军中。丑奴送行时,望着已骑在马背上的三人,小脸沮丧,目中水雾充盈,似马上就要哭出来,拽住迟空的马鞭不肯松手:“你说过不丢下我一个人的。”
迟空涨红了脸:“那是路上。”想要抽出马鞭,又恐划破丑奴的手,皱着眉道,“快放开!”
丑奴紧握马鞭不放,回眸偷偷看一眼郗彦,又迅速垂眸,轻声道:“你说带我去澜辰哥哥营中的,此刻没到营中,便还在路上。”
“他便在这里,你何不自己求他!”迟空面色一冷,扔下马鞭,扬手折了道旁一根细柳枝,重重挥下,夺然而出。
“呵,脾气不小,”萧少卿看着盛怒离去的迟空,又瞥一眼愣愣驻足原地的丑奴,于马背上略略垂首,望着她微笑,“长孙姑娘,你是一个人在这里怕寂寞么?”
“啊?”丑奴恍恍惚惚抬头。一夜下来,她至此刻才瞧清萧少卿的面容,冷月清光下含笑的面容竟如此俊美,眉目虽有冷峻之意,然唇边含笑,既无迟空故作矜持的冷漠,亦无郗彦拒人千里的冰寒,银袍玉带,灯火辉映间的神采比夜月更耀人双目。
东朝的男子原都是这般惊人的风华么?丑奴被他看着微有羞怯,点点头道:“嗯,是。”
萧少卿温言道:“这样吧,我认识一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让她明天来采衣楼陪你,如何?”
丑奴紧紧攥着衣角,踌躇不语,看向郗彦。郗彦看着眼前这个尚不及马匹高的小姑娘,目光虽一如既往的明亮动人,但面容疲倦,却是无法遮掩。想她一路奔波来到江夏,途中艰辛怕是这位养尊处优的柔然小郡主从未能预料到的。思绪略略飘飞,忽想起东朝至燕然山万里迢迢,刀光剑影、风霜满途,那紫衣温柔的女子陪伴自己身旁,亦是从无怨悔,从无退缩,一路温存体贴,即便是最辛苦艰难的时候,也不曾见她失去微笑与希望。
念及此处,坚如冰石的心似被什么重重一击,不可自抑地柔软起来,却也不知是怎样的情绪,似思念至极,又似惘然隔世。郗彦低头看了看丑奴,一时不自觉放轻声音,道:“你先歇于此处,我有空会来采衣楼看你。”
“好,”丑奴终于展颜欢笑,抹了抹眼角湿润,上前一步望定他,“你莫要忘了。”
郗彦却被那清亮的目光刺得一痛,清醒过来,追悔莫及,忙掉开视线,挥鞭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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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少卿与郗彦听迟空说了对殷桓诸营布署所知,商讨至晚,拟了几条计策,谏与萧璋。折书送达江夏,未过两个时辰便批复下来。萧少卿与郗彦当下奉命调军,前者于夏口之南白潼浅滩再布三座水门,后者将赤水津防线往西南再拓三十里,东西水陆并行,其间六座水门首尾相连逾五十里,案上陆寨相应而动,仍沿西山结营,篝火相接,旗仗不绝。
夭绍至北府营当夜,正逢陆寨军队调遣忙乱之时。谢粲领一万悍卒扎营中军左侧,虽是最早安置妥当的,但在四面马蹄疾驰、车轮滚动的杂吵声中,夜色仍无宁静。直至子时过后,四周方慢慢寂静下来,仅西山从谷中不断传出树木裂断之声,似有人在不住砍伐。
夭绍于谢粲帐中简单擦洗过,换了一身干净的男装,走出帐外,望向中军方向,略思了一会,转身问一旁亲卫:“何处可做膳食?”
那亲卫讶异了一下,笑道:“公子要吃什么,我让人送来便是。”
“不必,”夭绍笑了笑,“我想亲手做。”
亲卫闻言盯着她看了几眼,方道:“军中膳食是粗糙了些,公子想来出身尊贵,大概是吃不下。”指着西北一个方向,“直走那边,逾半里左右,篝火盛处便是军中烧灶所在。”又从腰间解下一面令牌,“谢将军正在后方为公子扎帐篷,营中军规森严,公子不可随意走动。此是通行军中的令牌,今夜军中暗令为‘伽陀’,若有哨兵问起,公子切记。”
“伽陀?”夭绍乍闻佛经之名,不由一怔,而后抿唇笑了笑,“多谢告知。”转过身,举步离开。
因她没有甲衣着身,身量清瘦,又兼眉目秀美异常,一路上巡逻将士频频望过来。夭绍神色从容,只将那张令牌系在腰间显眼处,并排坠着一枚云阁金玉令,途间所遇将军皆是北府旧部,自认得那金玉令是云阁至尊至贵的令箭,非云濛父子不能有,都不禁有些讶异,看着她走过眼前,竟也不敢冒然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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