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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的遗孀代为张罗筵席,婶婶姓裴,单名一个纹字,女儿名小宝,叔父下世后,裴纹给小宝易了姓氏,裴小宝在骨碌碌背千字文,姜迎灯坐在残柳之下,替她纠正读音。
小孩的麻雀尾扫着她肩,在这微弱痒意和拂面的春光里,她又听见梁净词的姓名。
她竖起耳朵,有意去听。
婶婶说:“梁净词也来了——还能有哪个?兆林的得意门生,鼎鼎大名。现在在京城做官。”
迎灯握在小宝肩头的力气重了一重,听见小朋友在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想起那年是这样坐在他身侧,听他读的那句诗是“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那时梁正青春。
穿件灰蒙蒙的线衫,领口松弛,他的锁骨隐现,像是梵净的莲,再古朴的底调,配在他身上,也是不消沉,不落俗的。他矜贵而淡雅,好的脾气在富庶子弟身上显得更为可贵。令人觉得体己亲近,又自带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气质。
梁净词给她念了一两句,随后用指端浅浅敲着额角,不解地评价道:“怎么年纪轻轻要读这样的书。”
姜迎灯用手指搓卷着书的一角,脆生生地说:“是高考要考的。”
他狐疑:“高考?你才几岁?”
而后又挑起他那双窄薄的眼皮,好笑说,“应试教育,从娃娃害起。”
她将脆弱的书页揉得快碎掉,低低地反驳:“不是娃娃了。”
梁净词把书合上,低着眸看她,像是在笑。像是在说:你不是娃娃,谁是娃娃?
姜迎灯生于江都,自小在江南长大。母亲过世早,父亲另寻良人,在彼端安家。应了算命先生替她看相说的那一句“雪花命”,她早早脱离温床,随世事沉潜。
那年她十二,他十九。
这两个岁数,仿若是差了辈。被鸿沟拦在岁月的两端,她只能遥望,梗着脖子说自己不小了,却心虚地不知道他会在心底如何嘲笑。
梁净词跟着她父亲姜兆林做学问,又教迎灯做功课,偶尔替她讲红楼,发觉她的小习性,捻起她的书签,问这上面怎么画了一个水彩的灯笼。
那是迎灯的习惯。
她不喜欢出版社古板的长条书签,她说,画上灯笼就是她的专属物了。于是书签沿用至今,被嵌进小宝的《千字文》中。
因为婶婶急急喊了声迎灯,叫迎灯去做事。
姜迎灯把书堆在小宝腿上,到婶婶跟前听从吩咐。裴纹在择菜,说:“今天有几个师哥过来,小时候带你学习,还记不记得人家?”
她微弱应声:“一点点。”
裴纹感慨地笑:“当老师真光荣,桃李满天下。”
姜迎灯心不在焉地捻着菜叶,“哥哥姐姐们几点到?”
裴纹说:“有几个已经到了,在厢房讲话。”
迎灯瞳仁轻颤,用湿漉漉的掌托了一下绯色的脸,问:“梁净词呢?”
裴纹说:“还在路上。”又笑问:“你还记得梁净词呢?”
姜迎灯声音更低,还是那句:“一点点,小时候他陪我读书。”
裴纹说:“换住处了,人家不一定找得到,你去接应。”
她欣然应:“好。”
出门路上,姜迎灯想那年分别,她在家中座机,对着他的电话号码一颗一颗地按,等到他的回音,她问:“净词哥哥,你要毕业?”
梁净词说:“六月走。”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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