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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宋澹起身相引,“请随我来。”
与此同时,万氏也急匆匆打发人将宋明真从祠堂里叫了出来。
她这几日在家中过得十足威风,将二房母子几个都折腾掉了一层皮,只是不料主君回家回得如此突然、方氏之人又不打一声招呼便上了门,此刻一同从垂渔斋穿后园向祠堂而去,真让她来不及掩饰自己的刻薄恶毒,只堪堪够打发人去后头免了那庶子的跪。
宋明真跪了整整两日,双膝早已肿得不堪入目,此刻连行走都极为困难、只能靠半倚着他妹妹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刚挪到葳蕤堂要去前院,恰巧又遇上父亲一行,宋澹见次子如斯狼狈也是十分惊讶,看看他的腿又扭头看看万氏,眼中已有怒色一闪而过。
“这……”
万氏十分尴尬地半低下头,当着外客的面更不好开口了。
宋疏妍在一旁先看了眼父亲的反应,见他对二哥还有几分顾惜心中便微微一松,随后目光稍稍偏移,终于还是落在方献亭身上——他恰巧也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倏然对上,一触便分开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自知不当掺进男子们的谈话,万氏大概也怕她在方世子面前露太多的脸,没一会儿就不着痕迹地把她扯到了身后站着;她便在角落处听着晋国公与二哥寒暄,过一会儿又听父亲训诫二哥,那个人却始终没说话,既像在这里又像不在这里。
……真是个寡言的人啊。
她有些出神,忽而又不禁回忆起他的声音,无论是萍水相逢的那个雪夜还是后来几次简短的晤面都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清冷中带着一丝暖,便像苦涩中掺着一丝甜,终归会更让人惦记的。
——今天他不说话么?
倘若当真是不说……也不知下回要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了。
这真是傻气的念想,她已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默然时又抬起头,却见他的目光正投向另一处;她无声地随他看过去,正瞧见月前他在浮璧阁代二哥为她买的那张绘屏,仅仅只在她房中留了一夜,次日便被主母和三姐姐不由分说地夺去了。
难道……他是认出它了么?
一念既起,便似石子投入波心,小小的涟漪微微荡开,她难以分辨自己那时是不是生出了什么不当有的念头;他却又回头看向她了,眼尾那颗漂亮的痣宛如风月落影,似乎什么都了然,不必谁主动开口去讲那些难堪窘境。
她忽感狼狈、明明是事实却偏偏不愿被他看穿底细,于是当先把目光别开了,此后一直神游天外再没听堂上众人言语;而实际她二哥的腿也坚持不了太久,话没说几个来回便打晃打得站不稳,那人在二哥快摔倒时伸手牢牢扶住了他的手臂,又低声问他:“还行么?”
……终是开了口。
宋明真颇为局促地点头、一旁的万氏则是尴尬至极,宋澹脸上已有些挂不住,晋国公看了也明白其中曲直,遂代为转圜道:“便让贻之先送二公子回去休息吧,我等也当告辞了。”
平芜馆与二房的院子都在葳蕤堂以西,只是前者更偏僻些、要走得更远。
宋疏妍本是扶着她二哥哥来,去时却因有了方献亭而不便再上前,于是落后几步打算让他们先走,如此就不必再与那人照面;她二哥却不解她心底那些迂回的心思,只是到哪里都习惯带着她,一边被方献亭扶着下了葳蕤堂的石阶一边不停回头找她,见了她又招手,叫人:“疏妍,来。”
他也一并回头看向她了,清淡的目光像有重量,含混又确凿;她抿了抿嘴,心底有些不自在,当下却唯有掩饰着上前,走到哥哥另一侧默默跟着。
两个男子在说话,谈的无非还是骊山那件事,也许是因为顾忌她在旁边、各自都没把话说得太深,他只让二哥好生在家中将养、待过段时日风头过了形势自会转好。
“只恨我当初未及听三哥劝阻……”宋明真沉沉叹着,语气间的悔恨全做不得假,“若是没射出那一箭,如今也不至于……”
其实这话也不全对,毕竟只要方钟两姓党争不止、铡刀则必有坠落之日,只不知到时牵累的又是谁了。
“你不过是无辜受累,本与此事无涉,”果然方献亭这样答,“不必罪己。”
宋明真便不再说了,片刻后终于走到二房门前,吴氏母女早眼泪汪汪地在门口等着,宋疏清见了方献亭更惊讶地瞪圆了眼,匆匆上前问了一句方世子好,眼神只有一半落在亲哥哥身上。
她看的人却很快便要走了,与宋明真和吴氏点过头后即提出告辞,转身前却又看了宋疏妍一眼,忽而问:“四小姐不走么?”
这话问得人一愣,实则多少有些唐突,只是方世子地位卓然、不妥当的话也显得妥当了,宋疏妍慢了一拍答:“……要走的。”
他便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了一些,说:“我送小姐吧。”
……说起来这已是他第三次送她了。
头一回是跟她二哥一起把她和姐姐从西市送回家,第二回是在骊山把她送回昭应县,眼下这回最没道理——明明是登门的客人、却要把她这个做主人的送回去;她却最喜欢眼下这次,也许就因为它没道理,此刻跟他并肩一起走在家中熟悉的后园,觉得眼前的一切既真又假。
“此前在骊山我曾说过不会勉强宋氏与方氏偕行……”
他先开了口,低沉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如今却是食言了。”
极平淡的一句陈述,在她听来却像在致歉,一时间眼前同样闪过那个雪夜,心底再次荡开小小的涟漪;她敛了敛神,答:“我也曾说过,二哥哥的事都要他自己做主,请世子不必将那些肤浅之辞放在心上……方氏本已独负千钧,世子更不必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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