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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晦早已入宫。身位掌握实权的宰相,今日这场大婚盛典,他几乎才是真正的主角。小皇帝与皇后的祝词需由他宣读、主持,南征凯旋的将士需由他代表朝廷犒赏。他一身玄色长袍,玉带环腰,身姿挺拔如崖边劲松,手握玉笏,卓然立于文臣武将之首。其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势,隐隐与殿右那几位蟒袍加身的藩王形成对峙。
为首的燕王宇文晟,乃太祖幼子,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早已就藩多年,戍守凉地,拥兵自重。他面容俊朗,线条刚毅,眉宇间竟与已故的先帝颇有几分神似,然而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算计,顾盼间锋芒毕露,如同蛰伏的猛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鹰视狼顾之相。一袭白色螭龙蟒袍,更衬得他气度森然,与众不同。
与他微微侧首、低声交谈的,是凉王宇文澈,先帝庶长子。此人身形魁梧异常,肩宽背厚,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虬结的肌肉即使隔着朱色蟒袍也清晰可感,面容粗犷,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彪悍与杀伐之气,活脱脱一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赳赳武夫。那身烈焰般的朱色蟒袍,仿佛也染上了血与火的炽烈。
最后一位,则是仿佛遗世独立的渤海王宇文湛。他由太后裴玉环一手带大,直至杨懿掌权时才外放就藩,根基最为浅薄。他身形颀长却略显单薄,裹在清雅的青色蟒袍中,面容精致得近乎阴柔,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一双丹凤眼低垂,眸光流转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与疏离,气质沉静如水,甚至透着几分雌雄莫辨的脆弱感,如同易碎的青玉,静静置身于这权力漩涡的边缘。
自秦晦掌权以来,继续推行着杨懿留下的推恩令,更派出了新设立的“典签”分驻各地。名义上是处理文书、宣扬礼法的小吏,实际上却是明目张胆,替朝廷监视各地藩王的眼线。
藩王宗亲们虽然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臣服和平静,私下早已对他多有抱怨。
彼此利益冲突的两拨人马,名义上都是大魏的臣民,共处一室时却已然泾渭分明。
“太后娘娘驾到——!”
童贯那尖细得刺耳的嗓音骤然响起,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他脚步细碎急促,脸上敷的粉似乎比平日更厚更白,如同戴了一张僵硬的面具。
珠帘轻响,环佩叮咚。在宫女与内侍们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裴玉环缓步踏入交泰殿。沉重的翟衣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拖曳,凤冕垂下的珠珞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高高在上的凤椅。殿内群臣,包括三位藩王与秦晦,皆在她行经时俯身跪拜,山呼千岁。她端坐于凤椅之上,珠帘垂落,将她的面容遮掩在一片朦胧之后,唯余一个端凝而疏离的轮廓。
殿内寂静无声,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裴玉环的目光透过晃动的珠串,扫过下方众人。
左首,秦晦面色沉静如水,手持玉笏,视线低垂,落在光洁的地砖上,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那份沉稳,是掌控一切的笃定。
右侧首位,燕王宇文晟自她入殿那一刻起,那双鹰隼般的锐目就未曾离开过珠帘后若隐若现的绝美容颜。他虽依礼跪拜,但姿态间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疏狂,敷衍而草率。那目光灼热直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与野心的探询,让裴玉环隔着珠帘都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与寒意。
其旁的凉王宇文澈,虽不像燕王那般放肆,但虎目圆睁,目光如炬,同样牢牢锁定凤椅方向。那是一种带着征服意味的注视,魁梧的身躯即使跪伏也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充满了侵略性与压迫感。
末位的渤海王宇文湛,行礼的姿态最为恭谨谦卑。当他起身抬眼时,裴玉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关切与深切的思念。那阴柔俊美的脸上,忧郁之色更浓,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化作这无声的凝望。
裴玉环端坐于凤椅之上,指尖冰凉。面对燕王与凉王那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觊觎眼神,本能地撇开视线。目光掠过秦晦低垂的面容,一股混杂着愧疚与复杂情绪的芒刺,悄然扎入心口,让她不敢、也不愿与他那深潭般的眼眸对视。唯有渤海王宇文湛那无声的关切与思念,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让她在这令人窒息的重围里,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慰藉。
殿内气氛凝重,如同风雨欲来的海面,表面平静,内里却奔涌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波涛汹涌。童贯尖细的嗓音再次打破了沉寂:
“吉时将至!请陛下、皇后娘娘移驾太庙,行告祭大礼——!”
小皇帝与皇后需先在太庙祭告天地先祖,最后方至太安殿受群臣朝贺与太后赐福。
漫长的等待中,内侍们抬上摆满珍馐的桌案,宫女们穿梭奉上精致茶点与醇香美酒。殿内渐渐喧闹起来,觥筹交错之声多少冲淡了肃穆的气氛。
“良辰好景,臣弟须敬太后一杯!”
身着白色螭龙蟒袍的燕王宇文晟率先起身,高举金杯,竟一步步向那金阶凤座逼近。珠帘后的裴玉环被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所慑,身形微僵。侍立一旁的童贯立刻踏前一步,挡在珠帘之前,尖声呵斥:
“燕王殿下!此乃御前,不得逾越!”
“哼!”宇文晟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刮过童贯的脸,“当年太后娘娘自燕地入宫,还是本王亲自奉旨押解……哦不,是‘奉送’入京!此等旧谊,何时轮得到你这阉竖插嘴?”
珠帘之后,裴玉环秀眉紧蹙,脸色阴晴不定。他提及的,正是她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年,她作为亡国前燕的宗室公主,一个等待发落的俘虏,被回京述职、正值意气风发的燕王宇文晟“押送”入太安城。那时的她,刚经历国破家亡、山河破碎之痛,身心俱碎,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与路边乞儿无异。
而他,是刚出任地方,深受先帝信赖、前途无量的藩王。如今时过境迁,她已经是尊荣无匹的太后,端坐凤椅之上,接受他的跪拜。他却偏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撕开她血淋淋的旧伤疤,提醒她卑微的过往!
一股屈辱的怒火直冲顶门,又被她生生压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不堪的记忆尽数驱散,声音透过珠帘,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静:
“童贯,退下。今日庆典,只叙亲缘,不论尊卑。”她目光转向阶下那挑衅的身影,“燕王所言不虚,本宫确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多年不见,殿下风采依旧。”
“风采依旧?”宇文晟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狎昵意味的戏谑弧度,淫猥的目光穿透珠帘,在她身上肆意流连,“依本王看,风韵更胜往昔、令人心折的——是太后娘娘您呐!”
不待裴玉环回应,也全然无视了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宇文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发出一声暧昧不明的轻笑,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席位,白色蟒袍的广袖带起一阵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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