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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容洛三言两语挑起满心的积怒,向凌竹也并非没有一点觉察。她早前在这上边吃了大亏,离宫四月足够她反省多次、学个乖巧。呼吸一紧一松,向凌竹静默调息,少时,掐着袖角的手慢慢松开,脸面上挂起软昵的笑意,道:“本宫自然不是扁鹊,也做不得虢国太子。便当真是扁鹊,也有医者不自医的道理。况扁鹊本无病,猝然长逝也是因李醯妒恨。又何来为自己看瞧一说?”
向凌竹口舌灵巧,容洛这用了虢国太子讥诮于她,她转而就用了因妒杀害名医扁鹊的李醯来暗讽容洛,直指容洛妒忌向氏与她在皇帝眼前得幸,害怕向氏超过谢家、怕她隆宠压过谢贵妃一头,方才这般对她等暗下毒手。
引用典故来唇枪舌战,容洛也听得出来。只是向凌竹这厢耍弄舌头放暗箭,容洛却不愿陪着她在暗里拐弯抹角。掀眼看着向凌竹,容洛唇角微抬,言辞犀利:“娘娘是说本宫乃李醯,有意戕害扁鹊?”
唇齿相争忽然翻到了明面上,向凌竹登时被容洛打了个措手不及。眉心微拧,向凌竹赶忙道:“本宫并无此意,你还是太多心了些。”
“是本宫多心还好。”容洛低眉,抬袖掩了半张脸,羽玉眉梢蹙起一丁点儿,做了柔软的意态。如非那眼底含着浓郁的哂笑,望去容洛便是最楚楚招人怜的模样,“若不是——听娘娘自比扁鹊,又提了李醯妒恨扁鹊才干将其刺杀的故事,不由让本宫记起娘娘是因本宫离宫四月,向大夫也因此受了牵连被左迁文散官一事……还以为是娘娘杀本宫不成,暗指本宫蛇蝎心肠,恨上本宫了呢。”
毒杀事件的个中情由容洛与向氏上下都清楚有什么猫腻。可到底阴谋得逞,向氏是不得不认了罚当哑巴——但这不代表容洛可以在她眼前做出这副“胆怯”的模样来昭告胜利。
胸膛一沉。向凌竹手掌一握靠椅扶手,紧盯着容洛,目光如同两只鬼手探向容洛脖颈。口齿一动,向凌竹欲厉斥容洛,倏地手背一温,厚重的感觉落在手上。
是向石瑛的示意。他并未看向向凌竹,明显的示意也不曾有,仅仅是用手覆盖在向凌竹的手背上,打断了向凌竹的言语。
他手心有汗,眉峰略有耸动。向凌竹对自家父亲万分了解,一想便知向石瑛亦十分恼怒,却碍于场合与时境,必须收敛口舌,避免纷争。
向凌竹颇为照顾向氏,对父母也极其孝顺。见向石瑛这等年岁仍要忍受容洛,再一回想谢玄葑号令文臣的景象,顿时怒火中烧。只是,仍是要忍。
“决计不会。”她如今才回宫,一切都不比从前。若不是皇帝还用得上向氏,还需要一个不是世家出身的皇后,她与家族都将会是弃子,永无翻身之地。极力忍耐。向凌竹嘴角勉强牵起笑意,声音里略含干涩:“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不会有干连。”
并不承认当日之事,言辞颇为巧妙。容洛低笑一声,看向石瑛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皇后娘娘尚要去面见圣上,不好再多耽搁。大殿下也放宽心思,莫要忧虑,多多保重才是。”
他礼数言辞俱佳。容洛也不能挑难处。何姑姑摆手让抬轿太监往一旁行了几步,容洛平淡允首,回一句“承大夫吉言”,便与向凌竹的抬舆错肩而过,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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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凌竹的回归让大内稍有震动。只不过此事由皇帝决断,臣子与妃子们再不满,也不能以下犯上逼迫皇帝将向凌竹再次逐出内里。毕竟向氏仍存,向凌竹依然有靠山。
当然,向凌竹对臣子有恃无恐,却是必须害怕皇帝的。东宫清查出一批向氏的人,皇帝虽未明着对向凌竹作何,但也琢磨到了向凌竹的用意,私下把向凌竹训斥了一番,连带太子也不再让她多有接触,选妃之前太子无事都只能待在东宫,不可去往后妃住所。
此事发生在向凌竹意料之外。没了太子,她倚仗又削弱了许多。听蓝司织传给何姑姑的消息,说是宫中阵营分明,除了一位三品的婕妤与四五位宫妃依旧愿意归顺于她之外,她是再也没有部下可用。这筹划了一日之后,向凌竹又将心思打到了才脱离禁闭的狄从贺身上。狄从贺也不知有何心思,竟然又同向凌竹再次为伍。
“早知那狄从贺这般容易就与皇后结党,你还真该早些将她拉到你这儿来。我记得她手段颇为厉害,如是能做你的人,那皇后如今就是入了笼的社君,只晓得唧唧叫了。”拾起容洛案头的书信。宁杏颜迅速地看完,又将几页纸叠在一起,卷做筒状,塞进暖酒的火炉里,“不过她真该死在观里。”
这话里指的是谁容洛最清楚。誊写一份名录,容洛闻言,抬笔在砚台里沾了沾乌墨,摇首一笑,“那道观是宫中养着的,不会太亏待宫妃,更何况她仍是皇后。”
“除了凤印不在谢贵妃手里,这宫里头的皇后是早就换了人。还顾忌这些东西做什么,人有生老病死,没了又能如何?”宁杏颜抿唇一嗤。伸手从容洛案旁拿过墨笔与纸张,望一眼名录,问道:“便是先列名,再抄一遍他们所做之事就成?”
稍稍颔首,容洛笔头一倾,在折子上点出她抄写到名姓,一路滑到最末一个名字,“从这儿起。一页只抄一人一事,完毕便放到此盘中,何掌事与秋夕会将纸页分名姓装入信封。”
二人之间没有亲疏的说法。宁杏颜得悉名录于容洛不大紧要,现今宁杏颜要帮忙,她也是毫不见外地为她指了人名。
看容洛指尖点了点放于桌案右侧的托盘,宁杏颜应承一声。将自己面前的桌案与容洛的案几拼在一起,抖了曳撒前摆盘腿坐下,她与容洛面对面抄起折子。书毕,宁杏颜想起什么:“今日不曾见到齐先生?”
她是应容洛邀约到府中小住几日的。往时她来公主府总能见到齐四海,偶尔也会与他比划一下拳脚,此刻不见齐四海出现,她总得问上一问。
与齐四海也有好几日不见,容洛闻问,怔了一怔,抬眼看向何姑姑。
“齐先生昨日就出了府,此时仍未回来。奴婢念着殿下忙碌,本想晚些再做通报。”何姑姑谂知齐四海底细。相处这些天,她对齐四海也颇为注意,自然也看出容洛对齐四海的看重。容洛眼下有所筹谋,她担心此事打乱容洛心神,又想着齐四海与容洛多时不见,押后再提亦非不可,故而才未禀告。捻磨朱砂,何姑姑低下头,轻声道:“殿下恕罪。”
一抬左手,止了何姑姑的认错。容洛思索片刻,垂眼看着名录道:“先生大约是做了决定。”又一叹,“也好。”
齐四海于她有恩义,她何尝不对他有几分义气?前世她大败,齐四海抗旨护主,结局一望可知。虽他武学之才惊人,这一世可以作为她最好的帮手,出于前世的恩,她也不能强留齐四海——她非君子,却也不是忘义的小人。
在叹息里听出几分惋惜和轻快。宁杏颜有些莫名,才要说些将齐四海捉回来的话,恒昌从外踏入门中。呵腰给她和容洛见了礼,道:“重尚书来访,殿下见不见?”
自出游后,容洛与重澈也有十来日不见,拜访更是从未听闻。流利抄下最后一字,容洛侧首看向恒昌,正疑怪重澈的造访,忽又看见案头一封已上了火漆的信件,颔首让恒昌将重澈请进室中。
摘了金钗夹在折子里标记誊抄到的地方,容洛将名录合起,敛襟正坐。重澈便到了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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